「因為黑潮拉力很大,船離開蘭嶼後,必須先將船往南划,拉到大武海域,等切過黑潮中線後再掉頭,順著黑潮北流,逐漸靠近台東市。為了越過黑潮,多花了四、五小時。」
黑潮洋流串連島嶼文化
「黑潮」是太平洋北赤道的洋流,受到東北信風影響往西流動後,在菲律賓的東方海域轉向北方。這股來自赤道的洋流水溫高、鹽分濃、密度大,還深受季風風向與強度的影響。當夏季盛吹西南季風時,由於流向與風向一致,黑潮流勢因此相當強大;到了冬季,強勁的東北季風則使黑潮流勢減緩。朝著北北東方前進的黑潮,經東海岸的蘭嶼和綠島,從台灣與琉球間北行而過,然後流入東海;受到地形束流作用的影響,最大流速線正好通過台灣本島與綠島、蘭嶼之間(註1),難怪划向本島的達悟族人要如此費時費力了!
在無動力船的時代,黑潮主流的強勁水勢成為可資利用的動力,也成為船隻往來的最佳航路。日本學界曾提出「黑潮文化圈」的研究假設,指出黑潮使相關島嶼或地域的人群移動更加密切,而其流路所連結的族群文化也有高度關聯。台灣、蘭嶼、綠島,甚至琉球群島的八重山群島,就在黑潮流路上共同串起一個相互關聯的海域世界,而它的主角則是南島民族。
原住民傳說中的海洋路徑
從台灣的立場來看,位於黑潮流路上的綠島和蘭嶼,早在原住民「以海為路」的傳說世界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。原名Sanasai的綠島,更發展出一個複雜龐大的傳說體系(註2),而傳述故事的民族以卑南族、阿美族、噶瑪蘭族與凱達格蘭族為主;由此可見,綠島在黑潮流路的族群移動中占有相當關鍵的地位。所謂Sanasai傳說的基本原型如下:
「昔日有群人因為家鄉生存不易,所以離開南方島嶼的原鄉(也有一說認為,這個原鄉就是Sanasai)往北遷徙。在移動過程中,先到名叫Sanasai的島嶼落腳,再遷往台灣東海岸的某處登陸。之後,或者就此定居,或者繼續沿海岸往北移動,直到尋獲可以住下來的地方。」
至於位在琉球八重山群島最西側的與那國島,與台灣相距不過百餘公里,晴天甚至可以遙望,也是日本學界所謂「黑潮文化圈」的一部分。近代以來,與那國島的住民和台灣的關係也相當親近。不過目前的瞭解是:呂宋、巴丹、蘭嶼、綠島到台灣,是所謂的南島語族分布地;但位於琉球群島邊緣的八重山群島,卻似乎是北方人群南下分布的結果。
換句話說,日本學界長期以來藉由民族、文化、語言等相關性建構起來的「黑潮文化圈」,竟在地緣關係極親近的台灣與琉球群島間,斷裂成兩個語族體系。不僅如此,湧自菲律賓群島而流往琉球群島的黑潮,以及順流北遷的人群動向,在終止於綠島的同時,也異於考古和語言學界所建構的、「台灣是南島語族向外擴散原點」之由北往南的路徑。
這些問題儘管有趣,但由於文獻缺乏以及考古材料不足,若要進一步的比較與闡述,則需等待更多的發掘與研究。
乘風馳浪的噶瑪蘭人
有趣的是,與綠島僅一海之隔的阿美族、卑南族雖有祖先海外漂流傳說,近代以來卻鮮少以海上活動著稱;可是遠在北濱海岸的馬賽人(Basay,為凱達格蘭族的一支)或距離尚稱遙遠的噶瑪蘭族,卻一直以擅長水性聞名。
以噶瑪蘭族為例,文獻曾記載,康熙61年(1722)年
噶瑪蘭人送朱文炳北返的時間可能在農曆六月初,陽曆約在七月,正是南風盛發之時。行程中,雞籠到金包里不免要逆風而行;但據十七世紀西班牙教士Jacinto Esquivel的描述,噶瑪蘭人會在收穫季期間來到淡水河口,埋伏擊殺當地人或從事貿易的華人(註4),可見這趟行程長期以來是噶瑪蘭人慣走的路線。
噶瑪蘭人不僅乘風北上淡水,也南下到東部海岸,威脅當地的阿美族人。十九世紀初,漂流到東海岸大港口阿美族村社的日本人文助,曾留下一條寶貴的記錄:
在此地,由仲夏到初秋之間,會有被稱做 KaBaLan(噶瑪蘭)的船來到海濱。其船形細長,設艣如蜈蚣之足,人數約二、三十人;容貌怪異,身著各色彩衣,頭上戴著插滿各色鳥毛的帽子,叫號騷擾的通過海濱。本地土著(指阿美族)都相當害怕,從仲夏到初秋之間對到海濱一事頗為畏憚。此船之KaBaLan,看到陸上有人,就會登陸捕人,劫持而去(註5)。
在歷史中看見海洋
透過文獻,我們彷彿看到KaBaLan舟船活力充沛的衝過秀姑巒溪口海面,以二、三十人共划的動力來往於沿海水域,顯現噶瑪蘭人的強大海洋活動力。光緒元年(1875)在蘭陽平原旅行的Taintor也注意到,噶瑪蘭人不只在溪流與海岸採集、捕魚,更能進入大洋,順著海流南來北往於宜蘭、北海岸與東海岸之間(註6)。
雖然台灣的海上道路四通八達,但近世歷史多在西部發展,因此過去很少將台灣納入黑潮文化圈,以探討台灣與周邊地區及族群的關係。達悟人在21世紀的現身說法,提醒我們原住民族的海洋活動力是活生生的台灣文化特色;而解讀文獻,更發現這些來自海洋的訊息,早已成為台灣歷史的一環。
註1 李玉芬,〈黑潮對綠島早期涉外關係的影響〉,《東台灣研究》3(1998),頁84-85。
註2 移川子之藏等,《臺灣高砂族系統所屬の研究》(東京:刀江書院,1935),頁389-509。
註3 黃叔璥,《臺海使槎錄》,文叢4(臺北:臺銀經研室,1957),頁140。
註4 見Jose Eugenio Borao, “The Aborigines of Northern Taiwan According to 17th-Century Spanish Sources.”《中研院臺灣史田野研究通訊》27(1993), 頁103;翁佳音,〈近世初期北部臺灣的貿易與原住民〉,收於黃富三、翁佳音(主編),《臺灣商業傳統論文集》(臺北: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籌備處,1999),頁72。
註5 秦貞廉(編輯),〈臺灣屬島チヨプラン地漂流圖記〉,《愛書》第12輯(1939),頁47-48。
註6 Taintor, E.C., “The Aborigines of
圖說
(依照排列順序由上至下)
1. 照片提供/詹素娟
噶瑪蘭人擅長水性,航海技術亦相當高明,經常順著海流來往於宜蘭、北海岸與東海岸之間。從《日人文助看到的噶瑪蘭舟船》一圖中,可以一窺當時噶瑪蘭人精力十足、高聲吆喝的的模樣。
2. 攝影/楊政賢
本文亦見於2011年1月號《人籟論辨月刊》
